拍上访照被送精神病院男子未获赔偿 无人被问责思维导图

“我没病，是有人病了。”彭A说。

无人被问责

帽子已经摘下，但想要一个说法，依旧很难。

今年5月6日，彭A将十堰市公安局茅箭区分局起诉至十堰市茅箭区法院，要求确认将其送至精神病院强制治疗的行为违法，并公开赔礼道歉、恢复其名誉，此外还象征性地提出1元钱的精神赔偿。

要想讨到这1元钱，并非易事。

诡异的是，既然坚持“程序”，公安作出强制治疗是否也有相应的程序，判决书却没有说明。

十堰市公安机关依然不认为自己有错。12月17日，该市公安局法制科长姚德谆对记者的解释仍与事发当时并无二致，坚称对彭A的传唤与送检均属合法。在承认舆论监督是“好事情”的同时，他表示，舆论对个案没有影响。

姚德谆向记者确认，因为公安“行为合法，是对其本人负责”，而且一审法院的判决也认同这一点，所以，作为茅箭公安分局的上级机关，不存在对当事民警和作出将彭A送精神病院决定者进行问责。

收治医院目前也无人因此事受影响。继提起行政诉讼之后，彭A也将十堰市茅箭精神病院起诉至法院，已获法院立案。这一次，赔偿请求不再是1元钱，而是提高到10万元。

“我不是为了1元钱，更不是为了10万元，一个正常的公民就这样被送进精神病院，失去自由6天，总得有个说法。”彭A言辞激愤。

更深层面，他更希望通过诉讼重申，将正常人送去精神病院是对人身权利的侵害，盼望通过自己的个案，能让“他们”收敛一点。

“被精神病”

彭A没有想到，说话的代价竟如此沉重。事实上，他还没来得及发声。

这天早上，湖北十堰市宏正酒店门前，得知湖北省委的一个工作组在这里驻扎，该市五交化公司的20余名员工聚集于此，为国有资产被少数人侵吞及房屋遭受强制拆迁等问题上访，希望实现他们奔波6年无果的诉求。

他们的上访，彭A事先知情。他出现在现场，拿出相机拍下几张照片，计划发到十堰市的“车城论坛”上。

很快，警察赶到现场，认为上访令“酒店正常经营秩序及酒店内旅客工作、生活受干扰，并造成该处道路交通受到影响”，参与该事件者被警察带走调查。

彭A此时已拍照完毕，准备回去买菜。在路上，他被警察带走。

警方在随后的通报中说，彭A、邓复华两人并不只是围观拍照的群众，而是这起上访的“参与者和组织者”。在该事件被广泛报道后，茅箭公安分局还主动出示一份收条，称彭、邓二人收取上访者1万元“维权费”。

彭A至今仍感意外的是，他以为自己会被送到看守所或拘留所，但从未想过是精神病院，并被强行置留达6天之久。

当时，面对媒体的采访，十堰市公安方面称，在询问时，办案人员发现彭A一些言辞明显异常，而且彭、邓二人都有精神病史，遂送往精神病院检查，经过“医生4个小时的诊断”，认为二人均属偏执性精神障碍，并正在发病期，医院决定对其观察治疗。

吊诡的是，既属精神病患者，十堰市公安局治安支队队长曾化吉明确表态，不会对二人的行为追究刑事责任，但彭A的前妻和妹妹前往医院探视，均被院方清理出来;即使是案件被媒体曝光后，彭的家属要求放人，院方也称要经过警方批准，“谁送进来的，由谁领回去”。

在媒体和网民的持续“围观”之下，有关方面用“调虎离山”引开媒体视线之后，4月15日，“被精神病者”彭A终于回家了。

发言代价

这并非彭A第一次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，他上一次“患”精神病，就是发声后被迫的结果。

彭脾气火爆，“看不惯就要说”，让他的人生与前妻“平平安安过小日子”的愿景截然不同。

在彭的博客中，至今还留存着《公开征集十堰建行违法违纪线索》《亮剑——为了正义》《法官眼皮下的“小金库”》等举报十堰市建行的相关文章。

他的所为显然不受欢迎。2005年底，人事制度改革，他竞聘失败下岗，他认为是胡某——已经成为自己顶头上司的宋某丈夫的打击报复。彭A数度找胡某，并向上级领导反映无果，反而于2007年被原营业部主任赵某打伤左眼。获赔23万元后，他干脆办理了病休手续。

争斗渐趋激烈，并更多地上升到肢体冲突，十堰市公安也确认，2006年至2008年期间，彭先后被行政拘留2次共30天，罚款两次共600元。

彭A家中有一台老式台式电脑，他的闲暇时光主要靠此打发。彭说，自己在十堰建行曾当过电脑科长，十几年前家中就添置了电脑，算是“资深网民”。

以前，他只习惯“潜水”，“看帖不回帖”，“那时候在建行还算养尊处优，对民间疾甘并无同病相怜之感”。

在经历与单位的纷争之后，十堰“车城论坛”开始成为彭的主阵地。他开始积极地“围观”，并公开发帖，披露十堰诸多他眼中的真相。2008年，他本来想在论坛上“炒一把”自己的事，但还没来得及就被抓进了监狱。

出狱之后，彭A在网上更活跃，按他自己的说法，除了买菜做饭，一天有五六个小时趴在网上。通过论坛，他认识了来自十堰市郧西县“以骂官为己任”的网民陈永刚，他开始想着“添一把柴，出一把力”，“就跟公共汽车上遇到小偷一样，不喊一嗓子自己都很憋闷”。

今年2月26日，陈永刚被郧西县以“诽谤罪”刑拘，彭A当天就写好帖子发给知名网友张洪峰，并在“车城论坛”发帖，披露陈永刚被带走的消息，公布了陈所发帖子的内容，引起强烈反响。

随着媒体的介入，网络的推动，3月10日，郧西公安终于作出撤案、赔礼道歉决定。

这一次，彭A尝到了网络话语权的甜头。“以前普通百姓对抗公权没有武器，有了网络，普通人看到了希望，也终于有了话语权，你的话开始有人听了。”他如是总结。

他开始更加积极地介入一些维权个案，第二例就是导致他“被精神病”的五交化员工上访案，这次他吃到了苦头。

命运也似乎在跟彭A开玩笑，在同一家精神病院，时隔近两年，又再次认定他属于偏执性精神障碍，不过，这一回他真的被治疗了。

围观力量

虽然至今没有讨到一个说法，但彭A已经感受到些许变化。

重获自由之后，为了复印病历，他又去了两次茅箭精神病院。

彭A说，政工科吕科长与他见面时，也谈到作为医院的难处，两人甚至还交流了对精神卫生法迟迟未能出台的看法。

彭说，他与当时照顾他的护工聊天，对方告诉他，医院开始拒收公安机关和政府部门送来的“上访者”。

吕科长对此说法未予证实，十堰市公安局法制科长姚德谆则否认不再送检精神病患者，但在他列举的送检者中，有杀害亲属者，有殴打他人及纵火者，没有类似彭A这样的“刺头”。

在家里，彭A名义上的“前妻”，仍巴望丈夫“安分守己”，特别是吃了两次亏之后，能平安地过老百姓的日子。

虽然偶尔想起来，或者从梦魇中惊醒，“被精神病”的经历让彭A仍倍感屈辱，但他似乎并不甘心就此沉默，这番经历反而成为了“新的动力”。

十堰初雪后的阳光下，老头老太太们闲坐“砌长城”。“我还不到50岁，难道就要过他们这样的日子?”彭A似在问自己。

作为一名退休员工，他唯一的武器就是随身携带的一台笔记本电脑。“与违法乱纪的强权对抗，他们有专制机器，我有现代武器——网络话语权，胸中有正气，手中有法律，没有畏惧。”彭A仍“不长记性”且信心满满。

基于网络“围观”和舆论压力，他重获自由而成为受益者，也希望自己能“投桃报李”，主动地去“围观”和介入，帮助遭受不公的人。最近几天，他和陈永刚去了湖北黄梅，核实一宗石材商对当地政府部门的投诉，结果享受到“记者级”的待遇——宣传官员赶来，陈永刚被灌倒，次日两人被送出黄梅。

彭A没指望介入有多大的效果。在这个寒冷的冬日，他说，至少希望他们的出现，能给那些在遭遇不公者带去一些温暖。